欧二娘忙推了一下妹妹：“三娘！”
欧三娘回头：“怎么了？”
这时候，远处的那一拨铁骑已驰近，在离城墙二百步的地方停了下来，
旌旗猎猎，当中的旗帜上斗大的一个“李”字。
数百铁骑，静寂无声。
城头上众人也静寂无声，默默地望着。
那一小片黑沉沉的铁骑，静穆萧杀，人数不多却让人感到了沉沉的压力。
欧二娘沉沉出声：“当中的那位就是广陵公主殿下！”
庄方青默然，他回头看了看自家弟弟，又看了看自己身周的各色义军将领，以及衣甲简陋，脸上还满带好奇的年轻卒子们……
他又想起了昨夜那回纥铁骑，还有那在数万人冲击下稳如礁石的营寨……
他第一次觉得，人数多，未见得就有多少优势……
城下的丁银，扭头看了看远处的李猗，又朝城头望去，大声道：“诸位义士，朝廷已知你们是被贪官逼迫，为求生路才无奈起事，所以早已下旨，只要诸位重新归顺朝廷治下，便不再追究前事！
“不仅是你们，城中所有人都会妥善安置，必定不会……”
他话还未说完，庄方白忽然挥手对城头守卒下令道：“放箭！”
“唰——”一排箭矢朝城下的丁银射了出去！
丁银一惊，拔刀劈飞身前的箭矢，却没挡住自己坐骑给射中了几箭……
身下马儿痛嘶一声，跌跪在地！
丁银怒吼一声，翻身朝后跃离，挥刀指着城头上的人骂道：“下作！”
庄方白厉声喝道：“再放！”
但是这次只有稀稀拉拉的几支箭射向城下，多数守卒都一脸不服地放下了箭……
方才第一箭，是陡然听到命令之后，未及细想本能地就听从了，现在还要再射人家，好没道理！
欧二娘等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惊得一呆，回过神来，顿时就气急：“庄方白，你做什么！”
结果听见庄方白居然下令再射……
欧二娘冲过来，一掌将庄方白推了个趔趄，厉声骂道：“谁再射，我就杀了他！”
说着拔刀在手，刀尖直直指着庄方白的咽喉，俏脸上杀气腾腾：“庄方白，你再给我说一个字看看？”
众人顿时就有点呆，二娘素来为人宽厚，从不轻易发脾气……
城外李猗见丁银在劝降，本也没什么，只等他说完回来，没想到那城上竟然敢放箭射杀丁银！
顿时大怒，一声令下驱马上前，三百人一起张弓搭箭朝城上射去——
一片黑压压的箭雨直扑城头！
城头上众人正在对峙，忽地城下箭雨袭来，慌忙各自躲闪……
庄方青一把将弟弟拽倒，缩身避在垛口下！
欧家姐妹、翟逊等将领各自都是身手敏捷之辈，自然无虞，可是不少普通士卒反应不及，便中了箭——
瞬间，城头上就倒下了十几个人，一片痛叫哀嚎……
城下，李猗纵马上前，伸手将丁银拉上了马，带着部众回了大营。
眼见城下人马离开，城上人等才松了一口气，让士卒将受伤的同伴抬下去医治。
但是事情并没完，欧二娘也不想揭过这一页，依旧质问庄方白：“庄方白，你今天必须要给我说清楚！”
庄方白梗着脖子道：“丁银是李猗的赘婿，他来到城下妖言惑众，难道我不该让人放箭吗？”
“呸！别说的那么好听！”欧二娘啐道：“你不过就是想让我去送死，结果我被人救了，你很失望，便继续下手！”
庄方青忙道：“二娘，不是这样的！你误会了……”
“呸！我才没误会！你们一来想让我去做饵迷惑朝廷，一来想让我去送死，我死了，你们便更有借口哄着大家继续给你卖命造反！”
“说什么替天行道，说什么义气，你就是想哄着大家给你做垫脚石，为你卖命，好让你称霸一方，像康禄山史思明那样！”
庄方青恳切道：“二娘，不是这样的，我真的只是想给兄弟们找一条出路！”
“什么出路？像昨晚上那样吗？几万兄弟出去，剩几个回来？这些兄弟的出路呢？”
欧二娘愤怒地一指城外：“那里，一片一片死在那里的兄弟，就是你说的出路？”
庄方白一步上前，指着城头大旗，怒道：“事到如今，难道你以为还有别的出路吗？造反都造了，现在又怕死想回头，你当过家家呢！”
欧二娘毫不势弱：“朝廷已下旨招安，是你自己贪心不足！”
“是你们贪生怕死！”
欧三娘听他骂自己姐妹贪生怕死，气得尖叫起来：“姐姐若是贪生怕死，昨天便不会主动要求替你去和谈！”
庄方白：“谁不知道你们从前和丁银谈婚论嫁的！”
欧二娘气得又拔出刀来，直朝庄方白劈了过去——
庄方青连忙拔刀挡住：“二娘！你不要胡来！”
欧二娘怒叱：“是谁胡来？”
庄方青示意手下拦住欧二娘，恳切道：“二娘，方白说话急躁，做事不周全，是该骂，不过，他说的也是有道理的，我们如今并没有退路！”
他环顾一周，对众人征询道：“各位兄弟，你们都好好想想，事到如今，我们真能退么？”
众人默默，皆是踌躇不语。
半晌，翟逊出声道：“我觉得二娘说的有道理！”
庄方白一声冷哼：“贪生怕死别说得这样婉转！”
翟逊气得跳起来：“我若贪生怕死，岂会跟你们做这个？我自己好好做生意养活自己不快活？想当初，在辽山，在和顺，我哪次不是带人冲在你家兄弟前面挡刀挡箭？”
庄方青连忙将庄方白往后一拉：“翟兄弟，别听方白的气话！他年轻气盛，一着急就口不择言，你别跟他计较！”
翟逊哼了一声：“我现在倒觉着，你们果然是拿我们做垫脚石的！”
欧三娘小脚一跺，附和道：“就是！”
翟逊说罢，冷冷地转身：“我们走罢！”
欧二娘姐妹，陈希皆冷冷地白了庄方青一眼，和翟逊一起朝城墙下走去。
片刻之后，其他几位头领相互看了一眼，也向庄方青兄弟俩拱手告退。
一场聚会不欢而散。
庄方青沉默了一会儿，忍不住责备道：“刚才，你不该下令放箭的！”
如果刚才不是庄方白想射杀丁银，那么趁着欧二娘回城这件高兴事，之前夜袭的事情便好揭过，可是现在显然闹得更僵了！
庄方白冷冷道：“我心里清楚！我就是故意的！”
“方白！你现在怎么变这样了？”
庄方白哼了一声：“大哥，如今这地步，他们都可以退，了不起再做个平头百姓，可是，我们兄弟俩却是无路可退！”
庄方青顿时明白了弟弟的苦心：只要射杀了丁银，那么谁都别想招安了，大家都得一条道走到黑！
这也是一种破釜沉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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