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俩一坐一站, 四目相对。
陆诚从未见过父亲这般感伤神色, 句句言辞都直击他内心最柔软之处, 心里紧绷的那根弦再也不堪重负——他又疼又饿又累又委屈，明明努力想做好让父亲满意, 结果却总把事情弄得更加糟糕——面对父亲的伤心失望，陆诚换以十倍的滚烫泪水，吧嗒吧嗒地顺着脸颊滚落, 一颗一颗地砸在陆千帆面前。
“又哭。”
……
“怎么还哭？”
……
“再哭眼睛肿了！”
……
数次劝说无效后, 陆千帆起身在陆诚身后踹了一脚。
陆诚突然吃痛，眼泪果然止住。
“怎么就那么多眼泪？真是龙王三太子转世？”陆千帆不得不又一次在泪水面前妥协，谁让人家三太子还下崽儿了呢。
他一直都不准陆诚哭倒不是完全因为那一套男儿有泪不轻弹的庸俗论调，而多半是由于他自己的心软——估计当年被某人哭得留下了后遗症，一看见儿子哭就舍不得再重罚，这样实在不利于父亲权威的建立, 更会影响他对儿子的雕琢和培养。
“我不好……惹爸生气了……”陆诚哽咽着，小孩子一样用手背胡乱抹着眼泪，他也说不清哪里不对, 可他知道, 自己错处有许多, 每一个都错的离谱。被扔下这一天，陆诚想了许多，他甚至怀疑, 如果是赵维换做他的位置, 会不会比他做得更好。
陆千帆缓缓开口,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儿子做错事闯了祸，别说八千万，就算是要倾家荡产，作为父亲我义不容辞与你一起承担。可是你想过没有，那些被你连累的人，他们丢了饭碗，是不是每个家庭都能负担得起？未来我要交给你的，不是躺在银行里的一串数字，是这里许许多多年轻人为了梦想努力的拼搏成果，更是他们身后嗷嗷待哺的孩子和垂暮之年的老人，抚养和赡养问题关乎多少家庭的完整和幸福，这些你不是不懂。陆诚，你身上的担子，从来都不会轻。”
陆诚在父亲的注视下渐渐平静，他突然觉得自己其实一直都是活在父亲的羽翼之下，不管发生什么，他承担过的严重后果，最多不过是被父亲打得坐不下凳子。可这跟父亲多年来背负的压力和责任相比，实在是微不足道。
“在你未来路上会有许多人同行，你们可能一起为了同一个目标努力，在某个特定的阶段觉得心灵契合精神共鸣，可你要相信过来人的经验，你在社会里能遇到的‘知己’绝大部分都是因为利益联结的伙伴，而非每一个都值得全心托付。你待人赤诚爸很欣慰，可是有时候，我们不得不绝情上路，才能走得更远也更安全。任何时候，你都不能把自己的后背和软肋留给外人，因为你的信任与托付，实在是影响重大。”陆千帆见儿子听得进去，继续趁热打铁地做着思想工作。
“你比小维和子卿懂事能干，不管是在律所还是在家里都已经做得非常出色，可事实上，往往都是你在挨打受罚，我对他们俩，确实宽纵一些。这些年，你心里也委屈吧？”陆千帆要教会陆诚做人，不只是一名优秀的律师，更是有责任有担当的兄长。“就算有委屈，也要咽下去，因为你是师兄。你如何为人处世，会成为他们效仿的样本，或者最差的情况，成为错误的指引。所以你必须以最高的标准来要求自己，行为世范，用你的一言一行去告诉他们，师兄这两个字，到底是什么。”
“爸，我懂了……以后真的再也不会了，我保证。”陆诚又一次深刻地感受到父亲身上的责任，以及对他寄予厚望的器重。“我也会尽力做个好师兄。”
“说实话，我有点儿担心你经过这事儿之后矫枉过正再难相信别人，尤其你们三个，并不是从小一起长大。”陆千帆循循善诱，“可是，他们俩仍然是你最亲的同门手足，无论何时何地发生了什么，你都要记得自己是师兄，照应他们是你与生俱来的本分，做不好就是你的失职。”
这些话值得陆诚反复琢磨，懂了和能做到毕竟还有很大差距。他甚至还在心里偷偷地想，自己要庇护的不只是雨萱和两个师弟，连带着父亲那个远在异国的儿子，也是他想要守护关怀的对象。
“明天我会宣布那件事，你准备好面对了吗？”陆千帆最不放心的就是这个，如果陆诚被他打击的一蹶不振，那么他宁可不要冒险去锤炼他脆弱的心灵。
“爸放心，我不会自怨自艾。错了就是错了，没有什么不能面对。”陆诚脸上又出现了年轻人特有的朝气与干劲儿，“权力被重新上缴确实很丢脸，但是这件事我会记住教训，会用自己的努力和成绩重新争取回来。爸管理律所一向赏罚分明，不能因为我坏了规矩。”
这样的回答陆千帆满意，他抬手在陆诚屁股上又拍了一巴掌，疼得陆诚忍不住嘶气。“既然知道规矩，那么打过罚过，这件事就过去了，心里的包袱，也要放下。知道吗？”
“知道知道……我会轻装上阵，全力以赴。”陆诚咬着嘴唇，可怜巴巴地问，“爸，看在我真心认错的份儿上，您别生我气了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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