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延讶异地环顾四周，又紧紧打量周越桃狼狈的模样，不过三两下便敏锐地猜中了事端的情由，心神不定地弓背向贺兰玉欢问了个安。
贺兰玉欢向他颔首，余光见他坐到一边，这才又将眼神递给周越桃。周越桃方才有了生气的脸却垂了下去，伏在地上不做声。
沙漏细细密密地往下潜，贺兰玉欢不疾不徐候着，底下的宋嬷嬷却坐不住，大着胆子撵了一句：“我的姑娘，但凡有委屈，或有情由，便同兰主子说罢。若还护着那人，被赶出宫亦算轻的！”
周越桃低低抽泣了一声，眼泪糊在地上，哽得她的背脊一顿一顿地颤着，她伏在地上的姿势能够瞧见李长延熟悉的龙靴，近在咫尺，可她却不能同往常一样死皮赖脸地去抱住。她是宫里的女人，同皇上有了情分也并非什么天大的罪过，只要李长延一句话，她便能免了责罚。
可是……他为何不说呢？
她壮着胆子抬头，以模糊的眼角看向李长延的方向，视线却到不了他的脸间，只能望见他骨节分明的手一握，又张开，又是一握，最后扶在腿侧，放松脊背瘫坐了下去。
周越桃猛然明白，她的心上人，可以在她失手泼酒时三两步上前保住她，却不欲开口承认同她有过见不得人的情/事。
这个见不得人里的“人”，是侧目而视的宫女太监，是他敬之爱之的贺兰玉欢，还是他奉若神祗的越将离呢？
她听见自个儿的心脏刹那被催熟的声音，揠苗助长一样扯得她剧恸，头顶上飘来贺兰玉欢捞月一般的叹息，同宋嬷嬷道：“暂且禁足绫绮殿，待掌刑司查明后再议。”
绫绮殿从未如此寒冷过，叶凌波同白月临依照上头的意思连夜迁了宫，偏殿内只余周越桃一人。暖炉里搁着稀稀拉拉的几块炭火，粗糙地冒着呛人的烟火味。周越桃裹着棉被抱膝坐在暖炉边，望着外头的明明灭灭的天色。这是她头一回如此细致地观察黑夜白昼，黎明黄昏，原来天色说短促也短促，影子从这头移到那头，便过完了一日。可说漫长，也漫长，她熬得眼珠子都酸了，也未等来想等的人。
这一日终于有了响动，门“吱呀”被推开，赶跑了牵着周越桃视线的影子，她眯眼一瞧，模糊地撑了个笑容出来：“叶姐姐。”
叶凌波行至她一旁坐下，从袖口里偷拿出几块银炭，兜着绢子搁到暖炉里。
周越桃不欲多言，叶凌波也没有追问的打算，仍旧同往常一样拾着剪子替她拨了几回炭，待旺旺的炉火映上周越桃苍白的脸颊，她才淡淡道：“要等到何时？”
周越桃摇头，她也不晓得她在等什么。
叶凌波望着她，忽然道：“他心里头没有你。”
周越桃弯着眼角笑了，同她对视。叶凌波永远是最明白的那一个，任自己如何努力也及不上她半分聪慧。她将头靠在叶凌波的肩膀上，呆呆说：“从前我以为，情爱一事如同绣花，有起头有落尾，只要你一针一线努力绣，总能有个样子。”
她想起自个儿笑嘻嘻向李长延送酒时的模样，灰头土脸地给他送糕点的模样，扯着他衣袖求他喜欢自己的模样，笑意淡淡的：“后来我发觉，它果真同绣活没什么两样。它拽着我的心上上下下，起起落落，哪怕卯足了十二万分的精神，还是不留神便扎得我手指疼。”
“但我不曾想过，我是绣花，那个人却是不是待绣的绢布呢？”她幼小的嗓音委委屈屈的，像在人的心上松土似的，“这几日我才明白，他心里头有你，他才是待绣的绢布。若是没有，他便是一盆水，任你技艺怎样精巧，什么也留不下。”
皇上是水，不是绢布。她在心里默默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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