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缎织的华裳旋转着铺散开来，似一枝芍药次第绽开。红衣似火的美人立在一人宽的巨鼓上，赤足踏着水色鲜亮的白虎皮，鸽血红宝石嵌在精细的金链子上，缠住嫩藕芽似的一双脚。那脚略小又瘦长，像凝固的油脂，足底隐隐发粉，只稍稍一用力，便是震天的一声鼓响。
鼓响随着礼乐的节奏愈来愈快，芍药枝头肆意地快活，臻首娥眉的美人从花枝中探出来，似花蕊幻化成的白蛇，以妖异到诡谲的姿态偏头探看。琵琶急奏，似摧花的疾风，白蛇高昂下颌，脖子划出倨傲而风情的弧度，眼皮被万种花香晕染过，枝枝梢梢皆是勾魂夺魄的姿情。
小狐狸长大了，长成了一个小妖孽。
李栖梧坐于高堂上，望着大殿中央献舞的越将离，不知被酒气袭了还是被艳气袭了，眼眸虚虚眯着睁不大开。
她好似用漫长的时间等待了一朵花开，她惊喜于花之绚烂，却又莫名地失落起来。她奇异地在越将离的身上瞧见了范媚娘的影子，只是她们的娇媚是不一样的，越将离是黄沙上火狐奔跑时最红的一缕毛发，范媚娘是金器跌破时划破人手滴下的头一珠鲜血。
她摩挲着手里冰凉的金樽，鹿胎酒里的面庞影影绰绰。
高烛的灯花噼啪一声响，被鼓乐声掩盖，却令瞧得出神的周越桃猝然醒转过来，她眨巴着圆桃眼，讷讷望了望一旁的叶凌波。叶凌波对越将离不置一眼，只将烤得香脆的单笼金乳酥夹到白月临的银盘里。
周越桃凑过去：“这越疆公主，是什么人？我瞧着王爷娘娘们的神色都不大寻常。”
白月临以绢掩唇，小声道：“据闻从前在宫里住过一阵，是王爷、太后、皇上的旧识。”
到底是不一样，那张扬的底气，原是旧识。周越桃饮了一口松苓酒，琥珀一样的酒色带出古松树根的厚重，她喝得不大习惯，却因着李长延偏爱此酒，才特意讨了一杯。
她小口小口地捧着嘬，抬眼看向最上方的李长延，皇帝的龙椅在最上方最高处，她自个儿的矮桌在最末尾，又隔着长长的烛火，她任是怎样努力也瞧不清，可她望着李长延一动不动的身体曲线，仿佛陡然瞧见了他如痴如狂如慕如诉的眼神。
她不由得打了个激灵，又茫然地将眼神投向越将离，红浪翻飞层层叠叠，令她没来由地想起李长延的那一句——“你穿这个，一点儿也不好看。”
周越桃托起下巴，喃喃道，原来越将离穿红色，如此好看呢。
长廊蔓藤一样铺散在大明宫里，李栖梧同顾安陌下了筵席慢步散回殿，耳旁还有方才沸反盈天的热闹，面前却又孤清得冷寂，奇异的矛盾感在脑海里交错，令李栖梧一瞬有了怅然若失的失重感。
前方传来银铃的脆响，少女的步伐同浮动的香风一样轻盈，李栖梧笑着喊她：“阿离。”
她的辫子上绑着成串的红豆，将中原人入骨的相思攒在发间，她定定地望着李栖梧，好一会子才绽了个笑，道：“王爷。”
李栖梧想同从前一样伸手摸她的头发，又发觉她长得这样高了，出落得亭亭玉立，稚嫩的笑容好似在驱赶她心底余留的年轻。她将手背到身后，问她：“你好不好？”
越将离垂下睫毛，眨了三两下，将小小的嘴唇抻开，笑得极娇甜：“好。”
李栖梧在南巡前听大臣回禀过老越疆王病逝，越疆王族争位一事，后因着升平私奔，南巡落难，便未腾出手来过问，至南巡后回宫，听闻越将离的哥哥越穆登了王位，尊越将离为长公主。今日得一见，霓裳华妆，更胜从前。
李栖梧想起越将离离开时拉着她的手，朝阳初升一样意气风发。她隐隐觉得此回越将离入宫并非送药这么简单，范媚娘胡笳藤一事也仿佛未完，于是李栖梧忖了忖，抬眼望着她，认真地问道：“若是好，为何未给本王递信呢？”
越将离一怔，迎上她的目光，眼里千帆流过，她静静地同她对视，而后又是笑了，轻声道：“王爷骗了我。”
李栖梧不解，以眼神询问她，却见越将离不欲多言，只对向一旁的顾安陌，同她驾轻就熟地撒了个娇：“将军，阿离此番进宫，还有没有话本儿听？”
顾安陌揉着鼻端，望了李栖梧一眼，无可奈何摇头一笑。
越将离的到来令压抑多日的宫禁终于有了万物复苏的生机，范媚娘在春意盎然中将身子调养好，又复了焕发的容光。朝堂局势变幻不大明显，苏贯向来傲骨，未为紫檀求一句情，只求见了李栖梧两回，被李栖梧以病推拒后，便不再上书。
未时末尾，李栖梧洗过头于院儿里瞧丫头们扎纸鸢，见林聿垂手行了进来，立在一旁不说话。
李栖梧瞧他一眼，令丫鬟们散了，捋着半干的头发同他入了殿。
林聿向来是个不迂回的，待李栖梧坐正了便道：“王爷着臣盯着太傅苏贯大人，这几日才有了动静。苏大人同安阳王一派似乎有些往来。”
李栖梧并不意外，李栖梧同范媚娘将紫檀收押，无异于向苏贯抛了一个投诚范媚娘的信号。苏贯决计不肯令江山姓范，又同孟元向来政见不合，思来想去，竟是欲扶持安阳王上位。安阳王兵强马壮，却疏于朝内根基，若苏贯投靠，正是一拍即合，如虎添翼。
李栖梧抽了一旁的绢帕擦着发丝，问他：“除你之外，可还有旁人盯着他？”
“有。”林聿细细回禀。
李栖梧“唔”了一声，将绢帕扔了，以手支颐，沉吟道：“去绫绮殿，请叶凌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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