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扬的马蹄溅起化掉的雪水，踏出小小的泥窝，雪破冰消的马场四周有着初春的料峭，御马狂奔的李栖梧如刺破寒意的春暖一样扑面而来。
与她并驾齐驱的是身着青色襦裙的范媚娘，白马纱衣如烟似雾，寸步不让地俯身跑在她身侧。
这一年的春天来得迟，好容易才化了雪，摄政王同太后娘娘憋了一冬的寒气，终于在奔马的薄汗中发散了些许。栅栏外的凉台上坐着几位裹着斗篷的姑娘，才跑完马，背后隔着汗巾子，却耐不住性子地又翻起了花绳。
年前的选秀中，贺兰玉欢点了白月临，李栖梧选了叶凌波，范媚娘倒是没有中意的，只说身边儿的棣棠就很好，闲来也可一道去学学规矩。豫太妃又央着太皇太后求了恩典令娘家的周越桃也入了宫，宫里头便开了这么些可人的花骨朵儿，令春天叽叽喳喳地热闹起来。
是时白月临专心地勾着花绳儿，叶凌波在一旁冷淡地瞧，周越桃嘴下不停吃着凉瓜果，棣棠玉手撑着软绳的形状，眼神不住地往李栖梧和范媚娘身上瞟。
李栖梧跑了几圈，有些累，便将马停了下来，有一搭没一搭地颠着，范媚娘亦慢下来，收拢缰绳同她一齐吹风，她碎碎的刘海儿长了许多，却梳不牢靠，此刻散散地乱了一两根，她便随意勾手将其别到耳后。
李栖梧侧脸望着她的动作，在她以眼神回敬时收回目光，开口道：“去年桂州大旱，漳州洪灾，戎州边境又不大安宁，本王想，等今年入了夏……”
范媚娘提了提缰绳，轻飘飘地接话：“南巡？”
李栖梧点头，范媚娘有些迟疑，眉头略微一皱，问她：“去多久？”
李栖梧算了算，沉吟道：“少则三月，多则五月罢。”
范媚娘瞟她一眼，不答。
李栖梧有些奇怪，范媚娘甚少有这样沉默的时候，于是打马往她跟前一靠，探头看她，见她锁着眉头望着缰绳仍旧不言语，便拾了鞭子轻轻往她的马背上敲了敲。
范媚娘这才抬头，平展右手望着方才跑马时被疵了一小下的指甲：“哀家认为不妥。”
李栖梧的马原地踏了两步，偏头问出疑窦：“为何？”
范媚娘闲闲道：“哀家同王爷共掌朝纲已有几年，如今王爷两手一推，将朝堂琐事交给哀家，哀家忙不过来。”
你能有忙不过来的时候？李栖梧好笑，原来她方才的沉默竟是因为这个，于是伸展双肩往前踏了两步马，而后回头笑问她：“太后的意思是……不同本王一道去？”
范媚娘停马眯眼看她，半阖的眼帘在李栖梧坏心眼勾起的嘴角中渐渐睁开，眼里漾起的水光也似开了春，她咬唇一笑，松缰赶上李栖梧，道：“谁说哀家不去？”
李栖梧挑眉，甚是诚恳地担忧：“可依太后所言，国事上如何计较？”
范媚娘不置可否地扬了鞭子，俯身策马道：“皇帝大了，成日里埋头念书可不成。”
她烟波一样缥缈的嗓音从风中袭来，李栖梧望着她理直气壮的背影，轻轻笑出声。
午后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李栖梧一行人便收马回宫，至太液亭处雨又大了些，李栖梧便令紫檀停下来，在亭中歇一会子，待雨小些再回殿。
紫檀依言将伞收了，李栖梧坐到亭里，见左右无人，便对紫檀道：“不必站着，你也坐下歇歇脚。”
紫檀依言斜坐到廊下，望了一会子外头的雨帘，拧一拧辫子上不经意沾上的雨滴。李栖梧正杵着脸发呆，却听紫檀小声问道：“王爷，那可是公主同上官大人？”
李栖梧转脸一瞧，见上官蓉儿捧着一盆芙蓉，李归月亲自替她撑着伞，从雾蒙蒙的雨中走了过来，李栖梧瞧清了，扬声唤一句：“升平。”
李归月眯起眼往这头看，见是皇叔，便喜滋滋地携了上官蓉儿的手地往亭里来避雨。
李栖梧偏头示意紫檀拿出绢帕来替李归月擦擦身上的雨水，李归月却将锦帕接过来，侧身温柔地替上官蓉儿沾着额头上的水雾。
李栖梧看不下去，想着自己虚长了这几岁，却被侄女在跟前这样扎眼，于是清了清嗓子冷声道：“回回在这里撞见你，你是不必上学了不成？”
李归月握着锦帕的手一抖，疑惑地望着李栖梧，心里头理了好一会子逻辑，方委屈地嘟囔：“难道不是皇叔叫本宫过来的么？”
上官蓉儿脸上一红，将李归月的手隔开，放下手里的芙蓉，屈身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礼。
李栖梧见她这样，也不好再说什么，便递了个眼神示意她入座，不一会子却见贺兰玉欢撑着伞从远处遥遥而至，李归月眼神儿往李栖梧身上兜一圈儿，立马站起身来，对贺兰玉欢招手道：“兰主子，来亭里避雨罢。”
李栖梧皱眉，瞧见贺兰玉欢的侧脸在雨幕中蓦然一愣，方迟缓地往这边走，她警告性地瞪一眼一脸“天道好循环”的李归月，命紫檀前去将贺兰玉欢迎上来。
贺兰玉欢将收拢的油纸伞靠到一边，轻轻抚去纱衣上滚落的雨滴，李归月学着李栖梧方才的模样清了清嗓子，笑道：“回回在这里撞见兰主子，兰主子竟是……”
李栖梧轻轻踢她一脚，李归月乐不可支地将话头转了个弯：“同本宫这样有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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