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晌午已过，李栖梧才昏昏沉沉地醒转来，下人忙端了早备好的铜盆，微凉的水撒上茉莉花瓣，沁人心脾又醒神清脑。司膳的宫人鱼贯而入，鎏金宝相高足盘并金扣玉碟盛了暖胃的清粥小菜一字排开，因昏睡过久，军医嘱咐不过多食，每样的分量便极少。
周安陌亲自捧了太皇太后亲嘱咐的桑柴火小米粥，细细吹凉了喂她，李栖梧靠着枕头坐起，力气尚可，便自个儿端了过来小口小口地喝。
几口粥下肚，饿得早没知觉的胃竟拉扯着疼了起来，她皱眉捂着胃，轻嘶一声问周安陌：“李归月呢？”
周安陌看她咬牙切齿的模样，心知是恼了，便道：“太皇太后昨日派人来瞧过，心疼王爷身体未愈，道是公主殿下太不成体统了些，细一查问禁药竟又是私通宫外，甚是恼怒，如今将公主罚在安寿殿佛龛前跪着呢。”
听闻李归月被罚，李栖梧脸色稍霁，咬牙又吃了一口粥，苍白的脸色还有些不甘心。
周安陌见她的神态，想起昨日闲谈时连絮不可置信的那一句“王爷竟然也能被公主智取，”便低头轻嗽一声掩住笑意。
李栖梧抛来疑问的眼神，周安陌敛容劝道：“公主殿下已被太皇太后责罚，王爷便也请宽心罢。”
李栖梧将碗搁下，轻哧：“这哪里是责罚？”她屈起膝盖将指头搁在上头一敲，摇头笑道，“太皇太后护着她宝贝孙女才是。”
若是让李栖梧依自个儿的脾气发落，少不得一顿鞭子抽过去。
李栖梧叹了口气，又问：“太皇太后着我回宫为的是什么，你可知道？”
周安陌点头，思忖道：“昨日传话的宫人说是为了征越一事，新皇登基头一次出兵，太皇太后欲设宫宴为众将领践行。”
李栖梧敛容点头，想了想还未开口，便听得宫人传唤声拉长而至，伴随着院儿里太后仪仗尊贵落地之声，宫人躬身打起纱帘，范媚娘扶着上官蓉儿的手娉婷而至。
她姣好的身段在午后慵懒的阳光下摇曳生姿，裙摆逶迤而过擦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她今日的妆容尚算素净，堕马髻斜插一支攒梅步摇，流苏闪动间软着身子歪在了李栖梧一旁的榻上。
她虚抬了抬手，令请安的宫人平身后悉数撤退，又亲亲切切地对周安陌赐了座，这才看向坐在床间的李栖梧。
李栖梧见宫人都散了个干净，也不看她，只自个儿散了头发又反手新绾散乱的髻，莹白的指尖在发髻间穿梭，嘴里叼着一支通透的白玉簪。
范媚娘饶有兴味地瞧着她不避讳的动作，小臂撑着半支的身子，笑道：“王爷对哀家是愈发亲近了。”
周安陌在一旁正襟危坐，见二人一个径自闲散歪在贵妃榻，一个视若无睹簪发穿衣，配上被阳光温热的暖暖熏香，倒竟有几分闺阁之趣的多情旖旎。她左右瞧了瞧，手握着袍子决定眼观鼻鼻观心。
李栖梧将簪子簪好，敛了衣裳又开始穿靴子：“本王脱过太后娘娘的衣裳，太后娘娘掀过本王的被子，若再扭扭捏捏，只怕做作了些。”
似乎对范媚娘不请自来登堂入室已经习以为常，她的嘲讽里有破罐子破摔的烦闷。
范媚娘扬眉：“王爷一病，倒是通透洒脱了许多。”李栖梧一颗七巧玲珑心灵犀得很，她点一句，她便掌一句。
李栖梧穿好靴子，脚踏在床凳边，坐着扫了范媚娘一眼，又开始理袖口：“既然通透，便不爱绕许多冠冕堂皇的弯弯肠子。”
她好整以暇的目光里明明白白地写满了有话直言。
范媚娘勾唇一笑，目光悠悠转向正坐着的周安陌，又对上李栖梧低头时晕染了日光的玉簪：“周将军不日便要出征，王爷当真舍得？”
李栖梧一笑，看向周安陌：“的确有些不舍得。”
周安陌对上她的目光，抿嘴道：“臣定当早日凯旋。”
“将军壮志雄心。”范媚娘瑰丽的镂空纯金护甲闲闲地拨弄着面前的香炉，幽幽暖香钻进她套着皓腕的袖口里，她皱了皱眉，看向李栖梧道，“只是此事事关国土，将军虽少年英勇，只怕经验尚浅。”
李栖梧瞧她一张芙蓉玉面上的忧国忧民妆点得恰恰好，便将小臂搁到曲起的双膝上，微微偏头问她：“那照太后娘娘的意思，如何是好？”
范媚娘的桃花眼里讳莫如深地装了千丈深水：“不如另设护军统领，齐赴边疆。”
李栖梧盯着她，意味深长地扬了嘴角，低头一笑：“娘娘此番前来，必定早有人选。”
范媚娘心内一动，道：“此人哀家曾举荐过，王爷必定尚还记得。”
李栖梧似乎当真思索了一番，才扬眉恍然道：“骠骑将军。”
范媚娘正了正身子，偏头启唇：“正是，王爷以为如何？”
李栖梧坐在床边，看向她灼灼其华的桃花眼，轻点了点头：“好。”
她出乎意料的顺从反倒令范媚娘微微一怔，上挑的眉峰下压了压，将眼里盛开的花瓣压得实了些，她反手支着额角，步摇款款而动，唇线却未动分毫，只直视李栖梧带笑的双眸，静待她的下文。
李栖梧站起身，拍了拍袍角到妆台前坐下，又另捡了话题同范媚娘说道：“本王的十万大军不日便可归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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