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液池永远不吝惜它的波光，碧色粼粼的水面轻悠悠地荡，将一池的好阳光揉碎又聚拢，嫩荷在上头露出尖尖角，水晶般的雨露悬挂在上头，招惹扇动薄翼的蜻蜓。
李栖梧见天气晴好，便带了周安陌到池畔走走，散散久积的病气。也不搬榻，就散了袍子坐在积了落花的石头上，抽了柳枝瞧粉莲的花苞。
她瞧了一会，面上露出散漫的笑意，正转回头要同周安陌闲聊几句，却见周安陌佩环一响，屈膝跪地面向侧方，沉声道：“太后万安。”
李栖梧耳后的绒毛恻起来，目光投向深远的池水，僵在脸上的笑意却一寸一寸收了回来。
身为皇太后的范媚娘衣裳不如彼时的娇艳，却愈见皇家显贵，烫金丝勾的银纱宛宛而垂，朦胧罩住一双丰润无骨的玉臂，臂上珊瑚金钏儿玲珑作响，同她摇摇而坠的凤嘴步摇一样熠熠生辉。
她挽起半臂，缓步走到李栖梧身旁，妩媚的尖脸上是撩人的桃花眼：“王爷好兴致。”
李栖梧沉沉呼了一口气，冷着凤眸偏过头，略有棱角的下颌下是历历分明的美人筋。
她的无视没有令范媚娘有半分难堪，反而反手挥退了下人，自顾自地拾起裙摆坐到了她旁边：“王爷身子若是大好，便该早日归朝。”
话语声柔柔婉婉，听着是情真意切。
可李栖梧总也止不住想起她那日恨绝至极的眼神，令她胃里的药汁都止不住翻腾起来。
她起身，蔑着眼睥睨着她，哑着嗓子开口：“本王以为自个儿一病，正该合了娘娘的意。”
范媚娘要的是什么，天知她知。
范媚娘扬起精巧的下巴瞧着她，大得过分的双眼缓慢地眨：“哀家本意如何并不紧要，紧要的是，朝野上下已久候摄政王的白泽玺。”
传闻中白泽乃昆仑山上古神兽，浑身雪白，善人言，通万物之情，极少出没，只逢圣人治理天下之时才奉书而至，为统领治世之相。
新主尚幼，两宫垂帘，长康王授应天意总领大权，军政定夺便指着这一方白泽玺。
李栖梧提步往回走，轻哧一声不应答。
范媚娘眯起花瓣一样上扬的双眼，亦随着起身跟着她身后小步地踏。
李栖梧行一步，范媚娘便跟一步，她停下皱眉，她便也敛裙赏花。
李栖梧心底的烦闷便在她时起时落的脚步声里渐渐堆积，弑子杀士的滔天罪人此刻步履闲散，好言好语请她出山。
身后珠翠玲玲，那人旖旎的脚步声亦步亦趋，李栖梧一回头，抽手拔了一旁周安陌腰上的佩剑，咬紧后牙指上范媚娘香气撩人的上勾唇。
光亮的剑尖倒映出她用凤仙花汁液染的红唇，唇线一份颤抖也无，只将两侧稍稍提了些，勾画出春意深深的弧度。
李栖梧盯着她的眼，她亦平静回视她，眼神往李栖梧苍白的脸上一绕，绕过她起伏的胸腔，略微锁起的眉头，最后才回到轻轻颤抖的剑尖。
她的眼底开始弯起，堆积出毫不掩饰的嘲讽，好整以暇地瞧着气息虚弱的李栖梧不胜举剑的重量，咬住下唇虚着疲惫的双眼。
她偏头轻笑一声，摇摇头伸手，将对准她的长剑轻轻巧巧地隔开。
李栖梧收回手，横冲直撞的气息冲入脆弱的喉头，引得胸腔轻轻震动，泄露一丝轻咳，周安陌忙上前，稳稳地扶住她。
狼狈无力的境地令她的双肩瞧起来更加单薄，微微垂落的发丝凭添了几分柔弱。
范媚娘看惯了她意气风发的模样，头一次见到这样的她，竟忍不住心里一怔，似不远处蜻蜓扇动的翅膀不经意打在了荷叶尖角上的露珠。
她眼瞧着李栖梧脱手将长剑扔在铺满落花的地上，再也不瞧她一眼，转头往回走。
无言的脊背明明白白写满了对她的抗拒，仿佛对身后的这个盛装丽人轻视轻看轻蔑轻贱到，不值一提。
世人对她或恭敬或恐惧或怨恨，从未有人将这样直白的轻蔑抛给她。
范媚娘深深地眯起眼，想了想，依旧提步跟到李栖梧后边。
李栖梧径自回了含冰殿，关门上榻，饮了一碗药便歇息起来。
范媚娘翩翩华衣入了殿，殿里没燃香，只溢满了沉甸甸的药味，水晶珠帘噼里啪啦香，紫砂缸里运来的冰块在烈日的炙烤下熏出缭绕雾气，融化的水珠划过表面安放的睡莲，干净素雅又别具风流。
外裳随意搭在屏风上，茜纱窗的晕影笼住搁在药碗旁的头冠玉钗上，一头青丝落在云锻枕上，侧躺的身影随着呼吸起伏曲线。
宫人见范媚娘独自入了殿也不敢言语，只依命悉数无声撤退。范媚娘行到榻前，见李栖梧瘦削的双肩僵硬地顿住，却依旧只将冰冷的背部对着她。
带着暖香的影子投射到隆起的薄被上，李栖梧仿若未闻，只将身子往里头靠了靠。范媚娘也不恼，只居高临下地瞧着她，瞧她淡淡的呼吸，瞧她颤抖的睫毛，瞧她眼皮遮掩下并不安分的眼珠。
她拢拢袖口，探下/身去，香气愈发袭人，步摇玲玲作响，响在李栖梧皎洁的耳畔。无言的压迫令李栖梧皱紧了眉头，却忽觉阴影一移，范媚娘直起身子，一扬手将李栖梧的被子掀了起来。
身上陡然一凉，李栖梧不自觉地睁开眼，惊怒交集之下只用力地咳了出来。范媚娘轻飘飘地将手里的丝被抛到一旁，耷拉着眼皮看向只着了里衣的李栖梧，领口掩得松松的，露出大半个泛红的锁骨，发丝拢在一旁，衬得俊秀的脸格外阴柔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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