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栖梧朝他微笑着伸出手，大皇子睁了睁眼，瞧清后便乖巧上前，握住李栖梧的指头。李栖梧蹲下/身子，将他拉得紧了些，柔声问他：“手怎的这样凉？”
大皇子的尖脸似极了范媚娘，眉眼却像先帝一般温文尔雅，李栖梧抱着他时，才发现他比二皇子瘦弱许多，细长的身量令他看起来有了一些少年的老成。
宫里人人都道二皇子招长康王的疼，李栖梧突如其来的关心令大皇子有些受宠若惊，却沉稳地道了礼，将惊喜隐藏在弯弯的笑眼里。李栖梧站起身来，牵着他往门外走：“平常拉什么弓？”
“回皇叔的话，犀角小弓。”大皇子攥着她的无名指和小指。
一大一小两个人影在两旁跪地的宫人间拉得长长的，极快地融合到一处。
李栖梧率先上了马，将手递给大皇子，拉起他搂在腰间，又扔了一块长康王金玉牌给掌事太监，道：“若是皇后回来了，同她说一声，本王同治儿在上林苑。”
不等太监有所反应，她便扬鞭策马，数十名将士哒哒的马蹄声轰隆坠地，渐渐消失在宫廷深处。
长久以来恪守礼数到一丝不苟的宫廷在初升的黎明中迎来了第一次巨大的动荡，兵士整齐的跑步声迅速交织，地面此起彼伏地震动，各宫皆有了深重的预感，将朱红色的宫门闭得严严实实，先帝大敛的素缟灵幡还未收尽，稀稀拉拉的白帛在乌鸦的啼叫声中徒劳地翻转。
范媚娘御马回宫时见到的便是一副肃杀的景象，门禁士兵悉数撤换，腰间十六卫的玉牌甚是显眼。她掌了马头，站在离宫门不远处清清冷冷的街道上，时辰还早，街道上还未热闹起来，偶有勤快的伙计早起开了铺子，一见训练有素的大军鱼贯入京，便又缩了脖子闭店关门。
范媚娘媚眼一扫，柔荑一搭一搭地叩在缰绳上，她御马也不似李栖梧那样挺拔的模样，依旧妖妖娇娇像斜倚着美人榻。上官蓉儿倒一身短打戎装，裤腿塞进短靴里，比之往常的宫装多了几分英气。
宫门一阵骚动，嘈杂声后听见一骑单薄的马蹄声，李归月身着火红的胡服单骑出城，直往范媚娘所在之处奔来。她今日舍了珠翠胭脂，只将一头青丝用镶了红宝石的金冠高高束起，飞扬的马尾和短袍马靴瞧起来干脆利落，似极了开得正盛的凤凰花。
几声蹄响人便到了跟前，李归月英姿勃发的面容此刻覆了薄霜，半分眼神也未给范媚娘，只用还未稳当的气息向上官蓉儿道：“跟本宫走！”
范媚娘挑了眉，上官蓉儿一愣，翻身下马，福身行礼道：“见过公主。”
李归月俯下/身子一把将她拉起来，又不耐烦地重复了一遍：“上马！”
她瞟了一眼风轻云淡的范媚娘，眉间难得地严峻：“宫里头乱了套，十六卫同绝尘骑把持宫闱，本宫探到李栖梧抓了大皇子，虽不知何故，只怕是打定了造反的主意。”
上官蓉儿转头看范媚娘一眼，见范媚娘只望着马脖子上棕色的鬃毛发呆，便也只低头不语。
李归月又急又恼，脑后的发丝扫了一小半粘在汗湿的下巴上，尤其是瞧见这生死关头，上官蓉儿挂心的依旧只有范媚娘，便咬了牙手头的马鞭一动，见着上官蓉儿咬着嘴唇娇俏的小脸，又止住了动作，看着上官蓉儿的双眼，嗓音一出口，却有着前所未有的轻柔和耐心：“跟本宫走，本宫护你周全。”
上官蓉儿不可抑制地抬了抬头，面前的这个人是从来颐指气使高高在上的升平公主，可她竟然在她的语调里听到了若有似无的祈求。
她看向李归月的双眼，发现她如星辰般濯濯生辉的瞳孔里倒映孤零零的自己，眼角微动的湿润瞧起来令她觉得恍惚得似头一遭相识。
她想起李归月的护甲划破她脸颊的那个夜里，自个儿嘲讽她的贪生怕死，她恼羞成怒却欲言又止的半句话。
范媚娘有些讶异，侧着头看马上马下僵持对望的二人。
上官蓉儿咬了咬下唇，将目光移开，道：“公主手里头半分兵力也无，若长康王真要开罪，公主拿什么护奴婢周全？”
李归月一愣，偏头深深地看了上官蓉儿一眼，缓缓直起身子，眼皮一点一点耷拉下来，原本对望的眼神又变成了居高临下的睥睨，只是睥睨里又带了说不清道不明的落寞。
她自嘲地笑了笑，鼻翼微动，拉了拉缰绳调转马头。上官蓉儿眼睫垂了下来，双肩也跟着一沉。
“跟她走。”范媚娘却突然开了口。
上官蓉儿转头看向范媚娘，范媚娘的如花笑靥却对上了止马回头的李归月。
“公主说有法子护你周全，就必然有法子护你周全。”
马蹄声踢踏踢踏响在上林苑的尘土里，上林苑原本是前朝传下来的宫苑，覆压三百余里，地跨五县，出入八水。因园林多样，水流充裕，森林繁茂而被高祖扩建成皇家尚武狩猎之地。
参天枝干直入云霄，斑驳的阳光被叶片切断，齐膝的灌木丛中虫鸣兽语在层层叠叠的枝叶间回响，偶有干枯的树枝被马蹄踩断，和着骏马响鼻喷气声，越发显得幽静。
李栖梧一手掌着缰绳，一手搂着大皇子的腰，将她抱在怀间。大皇子窝在她怀里，乖巧地低着头，以免头冠扰了李栖梧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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