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玉欢被迫仰着头，原本便精神不济，此刻便更是乱了气息。却依旧安静地垂着眼帘看她，纤长的睫毛缓慢地扇动，琉璃一样的眼珠子晶莹剔透。李栖梧的指尖感受到她偏凉的肌肤下微弱的脉息，静谧的跳动终于将她拉回了神。
她放下手，只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处处权衡却处处被掣肘，她俯下脑袋将头埋在臂弯里，闷着不出声。
贺兰玉欢看着她乌黑的发丝，低了低头，轻声问她：“你父王叫你什么？”
李栖梧头也不抬，半晌才破罐子破摔地闷声回了一句：“阿梧。”
贺兰玉欢又扫了她的男装一眼，有些好笑，却只矜持地抿了抿嘴，又问：“今年多大？”
“十九。”李栖梧将头换了个方向，依旧不出来。
“可会女红？”
“只念书习武。”
“可有婚配？”
李栖梧终于将头抬了起来，也不知是闷的还是恼的，连脖子也涨得通红，她飞起上扬的凤眼斜了贺兰玉欢一眼，偏过头不答。
“做什么要扮成这样子？”贺兰玉欢最后温言问道。
李栖梧拧起了眉头，想了好一会儿才无奈叹道：“父王年事已高，膝下又只我一女，如今天下将乱，唯有事在权宜。”
“再则，”她直起身子，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本王长得也很是俊俏。”
贺兰玉欢一愣，深深地扫了她淡淡的眉峰一样，紧闭嘴唇不语。李栖梧有些尴尬，坐也不是走也不是，只撑着额角盯着一旁的烛火发呆。贺兰玉欢看看她散乱的发髻，狼狈的衣着，只伸出手指了指一旁的玉梳，摊开掌心，叹道：“好歹是王爷，披头散发的成什么样子。”
李栖梧因她的话愣住，她还叫她王爷？她悻悻然瞟了她一眼，最后才抿嘴老老实实地起身将白玉梳拿起来放心她手心里，贺兰玉欢将玉梳放到一边，又移了移身子，抬手将李栖梧的紫玉冠拆下来，一头青丝散落下来，原本雌雄莫辩的脸才有了几分少女的娇柔。李栖梧的睫毛抖了抖，望着她时候苍白却专注的脸，不由自主地低了低头。
她示意李栖梧背过身去，微凉的指头穿梭在李栖梧浓密的发间，以指作梳将有些纠缠的发结拢顺，才最后拿起白玉梳，轻柔小心地梳着发尾。
三千发丝被轻轻拉扯着，从头皮开始一寸一寸放松，到突突跳的额角，到不曾停歇的脑仁，最后到杂乱的心间。
玉梳从头至尾滑过，像一场由始自终的安抚，又像一条终于汇通的蹊径，无声地流淌着无需言明的默契。
“贵人似乎平静得过分了。”她是当真不在乎这九族之罪？她盯了自个儿这样久，就不曾动摇过别的念想？或者说，她现在才更加放心，没有比这个更牢靠的把柄。李栖梧思及至此，问话也有些无力。
贺兰玉欢放梳子搁到一旁：“本宫说过，各人的诉求各异，但行前路，莫问缘由。”
李栖梧眉心一突，顺着贺兰玉欢的动作仰了仰头：“可贵人方才问了。”她的凤眸眯起，心里头畅快了几分，连嘴角的弧度也欢欣了些，“若不是疑虑，难不成，是关心？”
贺兰玉欢的手一顿，从她的角度能看到李栖梧的笑靥若隐若现，想起她从前为骗取自己信任的荒唐言行，编上辫子时便状似不经意地扯了扯李栖梧的头发，话语依旧像在春水里荡过的软布一般温润：“既是姑娘，以后便别这样轻佻。”
“本王哪里轻佻？”李栖梧挑着眉头，耳朵红红。
贺兰玉欢似乎想说什么，想了想，却叹了口气。李栖梧原本等着她的回应，却只听到背后微弱的呼吸声，她侧了侧头，却正好见到贺兰玉欢未掩藏好的怔然。李栖梧盯着她编辫子时灵巧翻飞的手，只觉这一瞬她回到了初见时的模样，眼里空空，心里空空。
她曾想再看一眼贺兰玉欢含笑饮毒酒之前的眼神，却再也抓不到丝毫。
李栖梧转回头，贺兰玉欢替她拢耳后的碎发，指尖滑过她耳廓时，李栖梧咬了咬下唇，似乎是贺兰玉欢无谓的模样令她有些不服气，她突然轻声自语了一句：“姑娘便不可以轻佻？那你们宫里头的升平公主同上官蓉儿又怎么说？”
贺兰玉欢的手一顿，却没接她的话，只将李栖梧的辫子梳拢，反手绾男子常髻，李栖梧见她手法娴熟，心内动了动，想要再说什么，却最终住了口。
贺兰玉欢将她多余的散发篦上去，沉默了半晌后突然开口：“旁的王爷无需多想，只记得自个儿是长康王李岘便好。”
李栖梧听她认真的言语，也收起了玩笑，抿着薄唇听她话里的深意。她探手将紫玉冠给李栖梧戴上，光洁整齐的发髻下又是活脱脱一个翩翩少年郎，似乎方才笑闹的少女只是镜花水月中的虚妄。
她为她将长钗插入发髻里，似乎还想说什么，想了想却只低声切语了两个字：“放心。”
切切两字，如高山流水的琴音当中最低的两声铮响，嗡嗡拨动在长久不曾触及的弦上。李栖梧张了张嘴，却只弯了眼角，沉静莞尔。
“王爷的头发长得好，必当平安喜乐，福泽延绵。”贺兰玉欢似乎也淡淡笑了一下，手从李栖梧的发髻上离开。
李栖梧扶了扶羽冠，回头看她赤诚的双眼，里头澈澈分明，总是令她不自觉便心下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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