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复华丽的平金绣口垂到桌上，李归月毫不客气地坐到李栖梧对面，动作里虽带上身为公主与生俱来的教养，却难免嚣张几分。
不大的石桌便被四人塞了满满当当，李归月接过李栖梧递来的茶水，瞟一眼垂头站立在范媚娘身后的上官蓉儿，又转头对周安陌冷声道：“做什么站着挡本宫的风景，赐坐罢。”
周安陌一愣，转头看李栖梧，李栖梧不置可否地耸耸肩，周安陌便从善如流地坐下来，腰背挺直，两手老老实实地搭在膝盖上，只占了石凳的一小半。范媚娘心知肚明地扫了上官蓉儿一眼，侧头点点头，上官蓉儿便要坐到范媚娘身后。
李归月却耷拉着眼皮清清嗓子，席上的四人皆看向她，她也不看上官蓉儿，只随手拍了拍身边的空座。
意味明明白白，上官蓉儿的动作一顿，却倔强地盯着脚尖不肯过去，李归月不耐烦地皱了眉头，仰着下巴冷冷瞥了她一眼。
李栖梧扯了扯嘴角，看向依旧老神在在饮茶的贺兰玉欢，又看了看一副事不关己模样瞧着丹蔲的范媚娘，最终决定低头研究石桌的材质。
范媚娘左右瞧着新染的指甲，心里暗叹哪里养的这样一个泼皮破落户，却还是抬头朝上官蓉儿抬抬下巴，眼一眯笑道：“过去替公主添杯茶。”
李归月眼瞧着上官蓉儿一寸寸地挪动步子，最后认命般地到了自己身后，才满意地转脸，见终于研究完石桌的李栖梧抬了头，便撑着下巴眨巴了几下眼，睥着眼神将这个传闻里的山野小王爷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李栖梧对上她审视的目光，疑问式地挑了挑眉。
李归月笑着敬了她一杯茶：“正经头一回见皇叔，别的没瞧出来，有一样却是同传闻里并无二致。”
“哪一样？”李栖梧对上她细长的双眼。
李归月托着下巴嘟了嘟嘴：“娘娘腔腔的。”
范媚娘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转头暧昧地瞧着李栖梧瘦削的肩膀，周安陌坐得轻，差点腿一滑便要摔下去，就连向来淡定的贺兰玉欢，端茶的手也些微地顿了一顿。
李栖梧却莞尔一笑，笑里又添了几分阴柔，直瞧得李归月撇了撇嘴，才将嘴角的弧度放平，眼眸不经意地扫过李归月下意识护着的大腿根儿处，颔首客气地回敬：“见着公主，也知传闻非虚。”
席上众人皆是一愣，上官蓉儿的脸红到了脖子根，范媚娘瞄了一眼李归月难看的脸，抬起手背掩着勾起的嘴角，隐忍地撇过头。贺兰玉欢放下茶杯，抿嘴弯起的弧度若隐若现。
李归月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自顾自转移话题：“方才在下头听得奴才回报皇后娘娘同兰贵人有些不愉快。”说完目光直直对上范媚娘，眼里是毫不客气的嘲讽。
范媚娘皓腕撑着额头，嘴角噙笑，凤眸却凛凛冽冽地往李归月身后扫了一遭：“本宫统御六宫，却不知公主座下竟有好搬弄是非的奴才，是本宫之过。”轻轻巧巧的话语一落地，凉亭内的奴仆悉数跪地，抖着肩膀叩头，却唯恐发出声响又惊扰了皇后的脾气。天子之威，伏尸百万，中宫之怒，伏首千里。
一时间，凉亭内静默得只剩泠泠风声，李栖梧皱眉瞧向范媚娘，只见她又慢悠悠喝了一回茶，才含笑暼向贺兰玉欢：“无非是兰贵人瞧上了本宫的一枚玉佩，哪里就算得上嫌隙了。”
贺兰玉欢低头垂眸，恭恭顺顺却不置可否。李归月拈了一块桂花糕嗤笑出声：“不过一枚玉佩，兰贵人若喜欢，只管去珠镜殿挑。珠镜殿虽比不得两仪殿，却尚有几样好的。”
贺兰玉欢抿唇一笑，摇头正要开口，范媚娘却饮尽了杯中茶，瞧着指甲上的丹蔲凉凉地掀了眼皮儿：“有钱难买竹一根。”
李栖梧眼瞧着升平公主公主金丝织就珠翠环绕的气派，心里认同地点了点头，李归月不解其中之义，有些愣神，正要开口说什么，却见范媚娘略带倦意站了起身，双手交握，长长的袖口堆叠在腹间，垂眼对李栖梧笑道：“坐了一会子，倒有些乏了，便不陪王爷说话了。”转眼又看向李归月，“公主若嫌时辰尚早，倒不若多赏赏春光，日后再奏《春晓吟》，必定更能得其平和中正之韵味。”
李栖梧一愣，不意外地瞧见李归月白了脸，她虽进宫时日不多，却也知升平公主醉心武学，不擅琴筝。她回过神来，范媚娘已扶着上官蓉儿的手踏下阶梯，近身伺候的小太监得了令小跑回来，拱腰道：“皇后娘娘口谕，珠镜殿宫人侍主不力，妄议耳食之言，着阖宫上下罚俸三月，近身侍婢贬入掌刑司。”
“皇后娘娘今日似乎不大痛快。”周安陌想了想，还是偏头对李栖梧耳语道。
外头的阳光一瞬间晃了进来，范媚娘的背影被春色勾勒出昂然的脖颈，银线挑织的外袍后摆在身后长长地绽放，栩栩如生的金凤从肩头绣到下摆，在阳光下的加冕下嚣然挺立，尊贵无比。
李栖梧望着她的背影眯了眯眼，一仰头将杯中茶水饮尽，笑着露出两颗恶意的虎牙：“她不痛快，我便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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