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风甩下缰绳，仰高脖颈，迎着风嗅了嗅，也嗅到了异于草木的气味。老车夫耳力和目力皆不及他们，什么都没听见，什么也没看见，只得一动不动地坐在马车上，紧张地盯着周遭。
跃上一块巨大的山石，墨珑循着声音，往山中望去——远远的山间有火把闪动，再细看，是一辆辆马车在山路间蜿蜒而行，马匹不堪重负，行得甚慢，旁边人影幢幢，隐约能看见有些人身上铠甲的反光，应该是兵士。
莫非这就是官家征召马车的用途？马车上载着何物？为何要在夜半时分偷偷运送？墨珑心中升起疑惑，转头朝老车夫招招手，示意他上来。
老车夫手脚并用，加上夏侯风帮忙顶了一肩膀，这才爬到山石顶上，看见山间的那队行进中的马车，才看了两眼，便心疼地用手指着道：“那两匹是我家的马，哎呀呀，这车上都装了些什么，可不敢这么折磨它们，造孽啊，蹄子都打滑了！”
“真是你家的马？这么远你都认的？”墨珑问道。
老车夫道：“自家的马，就跟我自己的手指头是一样一样的，有啥认不得……哪能让它们拉这么沉的东西，要知晓它们现下遭这个罪，我怎么也不能让它们被官府牵走。”越看越心疼，他气得直捶石头。
墨珑眯眼细看：“马车上到底装着什么东西，这么沉？”从他这里望过去，马车上也不过就装载了五、六个箱子，竟然这般沉。
夏侯风在下头等着不耐烦，也跃上了巨石，只是巨石上头位置有限，供他容身的地方只剩下一点点，他不得不用爪子紧紧扣住石缝，半吊在山石上张望：“……这么多辆马车，往哪里去？”
老车夫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应该是矿石？只有矿石才会这么沉。可从矿山里开凿出来的铜矿石应该送到北面的冶炉场，怎么往南面走？”
“矿石？！”
三更半夜运送矿石？墨珑眉头微颦，他知晓玄狐族有许多男子都在矿山挖矿，经年无法回家。几乎是本能的，他感觉到事情并不简单，想查清楚官府究竟在暗地里弄什么鬼。
“他们好像是朝着我们这边过来。”老车夫看清山路走向，低低叫了一声，“莫非是要运往河边？”
墨珑跃下山石，偏头思量着什么。夏侯风跟着跃下来：“珑哥，怎么办？”
墨珑正待说话，却听老车夫趴在山石顶上轻声唤他们：
“两位，那个、那个……”
原来他上得去却不敢下来，双腿哆哆嗦嗦，拿眼哀求地看着他们。
他话未说完，夏侯风双足一蹬，腾身上去，咬住他的衣领，转瞬就将他带回地面，然后松了口。老车夫被他那口尖牙利齿吓得一下子软瘫在地。
墨珑蹲下身来问他：“你确定他们是朝着这边过来？”
老车夫手抚着心口，依然惊魂未定，半晌才道：“是啊，咱们沿着这条山路就是往珉水县去，他们应该是从珉水县过来，要往河边去。”
墨珑点了点头，起身唤夏侯风：“小风，把马车拉到路边去，找处隐蔽地方藏起来。”
珉水县这带山石甚多，大大小小，重重叠叠，加上树木杂生，在暗夜中想要隐藏起马车并不困难。
藏好马车之后，墨珑、夏侯风，还有老车夫选择了下风口的位置，也都隐在密密匝匝的草木之后，既能看清路面情况，又不至于让人察觉。
这一队马车行得实在甚慢，隔着老远，墨珑都能听见不堪重负的车轮轧过路面吱吱呀呀的声响，伴随着车轮声，是纷沓的马蹄声和脚步声，还有喝斥声……
马车队渐渐近了。
能看见行在前头负责押送的兵士，手握长刀，铠甲粼粼。一辆辆马车缓缓前行，这段山路是上坡路，马匹拉得甚是吃力，每辆马车后还有五、六人在费劲地推着，穿着暗灰粗布衣袍，显然不是兵士。
车队从近处经过时，淡淡的月光下，墨珑甚至能看见他们朦朦胧胧的面容……其中一位灰袍人的脸映入他的眼底，那瞬，墨珑瞳仁痛缩，他认得这个灰袍人，正是昔日他军中的校尉。
玄风军中校尉，又有一身真本事，墨珑以为就算再不济，也能在其他军中混个营生，便是当个教头也是绰绰有余。万万没想到，昔日堂堂校尉，今日竟然沦落至此，赤着双足，形如卑奴，在兵士的喝斥声中艰难推车。
他的目光移到其他灰袍人身上，努力辨认着，想知晓其他人是否也是昔日军中同袍。一张张面容从他眼前掠过，陌生而熟悉，每一张消瘦脸庞上的疲惫和麻木对他而言都是重重的斥责……身为玄狐少主，玄风军少将，竟让族人落到这等不堪的境地，墨珑心中犹如椎刺一般，喘息艰难。
自家马儿从眼前走过时，每一步就跟踩在老车夫心尖上一样，心疼不已。
夏侯风并未察觉他们两人的异状，鼻子嗅了又嗅，觉得这些人身上的味道和乌夏乌咚的很相似，心中猜测他们也是玄狐族人。
直至马车队过去好一会儿，确定不会被听见动静，墨珑等人这才出来。夏侯风把马车复拉回山路上。墨珑半跪在地，查看过去的车辙，陷入土中三寸有余，显然不是一般的沉。
“小风，你先赶回滴水洞。”墨珑望着马车队消失的方向，“我跟去看看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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