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子走得决绝,谢青吾在夕阳下站了一会儿,二皇子不喜他,他却不能任性,他除了去追上二皇子外,别无他法。
当日二皇子罚他在殿外跪了半夜,他年纪虽小,但人情冷暖经历的并不算少。
七岁那年,娘亲和哥哥带他出去看花灯,他在街上瞧见父亲抱着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孩子,男孩叫父亲爹爹,身旁娇艳的女人握着父亲的手轻声叫相公。
那日是他生辰,他曾去书房央求父亲和他出去看灯,父亲以公务繁忙为由拒绝。
他盯着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在母亲和哥哥赶来之前,拉着娘亲的衣袖往另一边去,他说:“娘亲,那边的灯不好看。”
说话时他甚至还在笑 ,母亲体弱受不得刺激,他想。
他怕母亲受不住,她那样常年病弱的人,又对父亲那样用情至深——
有什么事他受不住的呢?不过是被罚跪半日罢了,他正在黑漆漆的长廊里 ,冷静的想。
从小被宠大的世家公子,沦落到任人欺凌的地步,也不过一夕之间。
——好在三殿下对他极好。
年后生辰,正赶上秋狩。李云深在小皇子的比试中出了些意外,受了些伤,在营帐里养着,谢青吾不愿意去看二皇子的脸色,也不放心三殿下,便也寻了个由头留下在帐子里给李云深念书。
李云深生平最不喜欢读书念书,太傅念书他总是睡着,但能是因为谢青吾生了一把格外好听的嗓音,他到也还能听得下去。
但听久了难免无聊,一向闹腾的李云深哪里受得住这种憋屈,当天夜里便拉着谢青吾偷偷跑出围猎的山林,去山下看热闹。
原以为他们肯定是跑不出去的,但不曾想一路顺利,李云深觉得是自己身手好,谢青吾却明显感觉到身边一重又一重非比寻常的护卫。
——有人放了他们出来,并派了重兵护卫。
大约是要出些重大的事情,不愿让三殿下搅和在里面。
会出些什么事情呢?是否会与三殿下受伤有关?他这样想着,冷不丁被人拉住了手。
“殿下——”他受了惊吓似的喊了一声,然后在张口的瞬间被喂了一样东西进嘴里。
——甜丝丝的。
“这是?”他睁大眼睛。
“松子糖啊,好吃吗?”李云深也是第一回吃,以前吃什么都要验毒,母妃又不让他吃没验过的东西,自然,御膳房也不会做这些市井玩意儿。
谢青吾愣了愣,那甜从舌尖滑到心口,明明是街上一般的吃食,比不得御膳房的精致 ,甚至甜得有些发腻,他那样挑食的人却并不觉得难吃。
“嗯,”他点点头,轻声道:“好吃。”
然后,然后就看见李云深欢欢喜喜的转头向老板道:“都要了!”
谢青吾:“……”
那一日李云深带他去吃了寿面,买了糖人,还有精致的小簪子,绣着青鲤鱼纹路的浅色腰带,少年低头的时候锋利的眉眼低垂下来 ,沾染天边最后一缕夕阳显得格外的温柔。
那天回去的路上,李云深一路背着他,回去时才发现一切都已变了天,大皇子重伤垂死,其生母被杀,淑妃的贴身物件遗落在一旁,皇后亲自将淑妃下狱,他们被推搡着回了宫。
李云深有些吓蒙了,谢青吾便一直在旁握着他的手不曾松开,握了一路。
而那时他还是二皇子的伴读,本应陪在二皇子身边,他此举太过让二皇子面上难看,回去便被气急的二皇子拿砚台砸了头,瞬间头破血流。
从小养的精细的小公子受了那一下,整个人都懵了,几乎是站不住,温热的血迹流进眼睛里,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可是问他后不后悔,大约并不。
李云深回了宫便直奔勤政殿,跪求父皇开恩,但父皇压根就没理过他,他跪了一天一夜连父皇的面也未曾看见。
后来谢青吾撑着伞过来看他,给他塞吃的,他在他低头的时候看见他头上寸长的伤口。
二皇子下手委实重,谢青吾昏迷了一夜,醒来听说李云深还跪着便拖着伤跑了过来。
“他打你——他打你——他怎么敢打你?”李云深只觉得胸膛里有一口热气滚烫的涌上来,他想站起来,但跪的太久,一时晕眩又重重跌了下去,谢青吾慌忙抱住他,伞被扔在一旁,雨水滑落他的长发,瞬间沾染血色。
李云深死死把人按在自己肩上,手护在他伤口上,不让雨水淋着,眼泪突然就下来了。
“我不跪了,我不跪了……父皇不喜欢我,他不会见我,青吾,你回去看大夫,母妃不在太医我调不来,你回去——别陪我淋雨,我去求齐叔叔,他是外公的徒弟,他会帮我的,青吾,你回去——”
李云深觉得他肆无忌惮的童年,好像就死在那一瞬间,甚至于往后很多年,他都从来不跟父皇亲近。
因为他最绝望之时,父皇不在,在他身边的一直是谢青吾。
母妃被关了半个月,他曾去天牢探望过一回,阴暗潮湿,血腥肮脏,母妃身上没有伤痕,脸色却苍白得可怕,但她自始至终都仰着头,从未落下一滴泪。
李云深抓着栏杆哭得不能说话时,她摸了摸儿子的头,虚弱的呵斥:“不许哭,我的儿子,宁可流血绝不落泪。”
顿一顿,她轻轻笑了,“因为那些人就想让我们哭啊,我们,怎么能如他们所愿——深儿,不要哭,不要让他们得意,哪怕是为了你,母妃也一定会赢。”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