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归一手拦住青岚的兴奋，一手扣住苏伊睽，沉声，“跟我下水！”
“不！”苏伊睽摇头，发丝凌乱，一根根掰开他扣她手腕的手指，后退。
“少、少夫人……”眼看大火要吞没了船只，妙言又是焦急，又是不解。
苏伊睽回头，看戴着面具的男人向这里走过来。局势已定，他也不急着杀人了。他步伐沉缓，面具上染满了鲜血，一双嗜血的眸子却盯着苏伊睽。
“燕子归，你纵有天大本事，也难以带着两名女子逃生。”苏伊睽笑，略微悲哀，她后退向夏侯文走来的方向，“他们要抓的人是你，你快带着青岚逃吧。我好歹是韩靖君的发妻，不会有事的。”
妙言的手被苏伊睽掐着，生疼厉害。她眼里凝了水汽，愣愣看着前方。此时她似懂非懂，想着少夫人明明说我们已经是陪葬的了，又为什么说我们不会有事呢？她是在撒谎罢？
燕子归没有动，他看着苏伊睽，目光幽邃，像一汪碧潭看不清深处。可是现在，他拉着青岚长身立在船头，眼中的碧潭，却起了涟漪。
苏伊睽更是笑，目中清亮温和，“你燕子归总是面无表情，我现在能让你眼中含情，已经很了不起了。”
“师兄！船快沉了！”已经有水沿着甲板流出，是青岚最先叫唤。
一道巨浪打得船摇摇晃晃，夏侯文拉住苏伊睽的手，沉声，“跟我走。”
“夏公子你能同时带两名女子逃生吗？”苏伊睽望向眼中流露惊恐之色的妙言，突然这样问。
夏侯文愣了下，稍顿两秒，苏伊睽已经猜出了答案。她手轻轻一挣，把妙言的手送到了夏侯文手中，柔声，“夏公子，伊睽知你有难言之隐，绝不逼迫。妙言是我最心疼之人，我求公子护她安全。”
此时，青岚望着燕子归，燕子归望着苏伊睽，苏伊睽又望着夏侯文。生死之前，个人有个人的坚持和选择，谁也不想勉强。
“少夫人小心！”苏伊睽站立的地方射来一支箭，速度飞快凌厉。
燕子归第一时间想冲来保护她，可是青岚惊叫一声，十几支箭一同飞过来，他忙抱起青岚躲开箭锋。夏侯文也想冲过来，可是也有几枝箭打向他，步伐犹豫了下，先解救自己的危机。
只是这片刻，苏伊睽便了然地笑。他们都想救她，可是在他们心中，苏伊睽并不是最重要的。
她往后躲了下，躲过箭，脚下却踏空，落下了水。
“少夫人！”妙言撕心裂肺，也要跟着往水里跳。这些人中，只有妙言哭的最惨，只有妙言一个劲要往她跟前冲。可是夏侯文紧紧拉着妙言，抿唇锁眉。
水又冷又深，她一点点往下坠。衣袂飘飞如轻云出岫，长发悠扬如飞歌传情。她轻轻笑，竟觉得自己脸上有泪意，可是又哭不过来……
这便是苏伊睽失败的一生吗？
人将她捧在心头那么些年，醒来一场大梦。她方知，苏伊睽并不是最重要的。
其实她一直知道，苏伊睽之于任何人，都不会太重要。如果有能力的话，一定会救她。如果有更重要的人的话，苏伊睽便是被牺牲的……
一直以来，不都是这样么？她这样不甘心地瞪着眼，到底是想看到什么呢？怎么如今，连苏伊睽自己都不清楚了。身子往水下沉，心也不住往下沉，射偏的火箭落在她四周，又是冰冷，又是灼烫……
恍恍惚惚中，幼年时的誓言又飘荡在她耳中。
“我苏伊睽在此发誓！皇天后土，我对你不忠不爱，不死不弃。从此，千千日，万万年，你是苏伊睽的唯一，无论贫贱富贵，不管疾病灾难，我都将敬你，爱你，珍惜你，直到生命的尽头。”
“我们都说天命攸归，不过是身不由己。若爱只能用死亡来句读，那么我做到了。我为你证明，直到生命的尽头，三寸棺椁，一身麻衣，你依然在爱我。所以……听话，回去吧，做你的世家小姐，嫁你的如意郎君。”
蓦然，她瞪大眼，看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船头的男人突然跳下水，海水冰蓝中，他向她身边游过来。长发像雾一样在水下散开，眼角清灵地斜挑，丝丝缕缕的风情被遮掩。他在水下行动艰难，躲开落在水中的箭，然后到她身边，把她抱进怀里。
苏伊睽视线和脑海都有些空白，但飘渺的空白中，又有什么飘进她的记忆中。此时她胸口发闷呼吸困难，已经是晕过去的前兆。然后在水下，她看着他平淡地挨过来，俯身唇碰唇，温暖活气缓缓渡过来。
就像那日在夏府，他也是一人到水下，这样唇对唇，救她。
苏伊睽眼角冰凉一坠，疲缓地闭眼，嘴角却掠起一个微笑的弧度。这一刻，苏伊睽突地心跳加速，悲伤难抑。她终于明白，十五岁的苏伊睽，到底有怎样宝贵的品质。十五岁的苏伊睽，到底有多么奇妙。而在年年岁岁的磨练中，苏伊睽已经把那些美好的东西永远抛弃。她以为那些都不重要，世人只求自保，再美好也是多余……却原来，她错了，苏伊睽不要了的东西，还有旁人要的。原来她把人心想的太糟糕了，她实在是误会他了。
燕子归，你到底是怎样的妙人？每次伊睽绝望之时，你都会出现在我身边。而之前的记忆中，你又从来不曾出现。
这次昏迷中，她异常平静。再没有十五岁的噩梦纠缠她，她的周身疲惫有所舒缓。这一觉，也睡得前所未有的安稳。意识再清醒的时候，耳边听到火苗荜拨声，睁开眼，看到山壁上映着火簇摇曳，忽高忽低诡异的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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