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到底那里表现出着急出嫁了？
不免又想起荣大婶的话，易楚看一眼父亲，吱吱唔唔地开口，“爹，女儿斗胆，能不能问爹一件事？”
看起来很难启齿的样子。
易郎中颇感意外，猜不出这个乖顺的女儿会有什么为难事，便温和地说：“什么事？”
易楚犹豫片刻，才鼓足勇气，低声道：“过了明年腊月，家里就只剩下爹了，不如爹再找个伴儿，也好照顾您，给您做个饭洗个衣服什么的……没准，没准还能有个弟弟也好继承家业。”
原来是这事！
向来只有儿女反对爹娘续弦或者再蘸，难为她能想得开竟想让自己另娶。
易郎中思量会儿，才慎重地开口，“要是你没定亲，爹或许会考虑考虑，现在没有这个想法。等你出嫁了，爹想四处走走，古人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爹近来常常感觉见的世面太少，眼界不如以前开阔……至于家业……”
易郎中自然不好说荣家答应过，若易楚嫁过去以后，能够生育两个儿子，荣家就答应让小的那个冠易姓。
易楚一听就明白了父亲的意思。
如果易楚没定亲的话，父亲想续娶个妻子来操持易楚的亲事。
因为女子主要围绕着内宅生活，婆母的品性以及妯娌、小姑的性情对于新媳妇的日子是否顺心非常重要。
家里有女眷就能四处打探一下相亲对象内宅的情况。
就好像易楚定的这门亲事，易郎中只知道荣家家境殷实，荣大婶是个非常热心的良善人。至于其他，比如荣盛的两个嫂子的性情如何，相处得是否融洽等，易郎中一个大男人就不方便打听了，他往来得基本都是男子，也无从去打听。
易楚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更不好意思自己去打听未来婆家的事儿。
眼下，易楚已经定了亲，易郎中自认完全没有再娶的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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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小年，年味愈发浓郁，京都的上空从早到晚洋溢着炖肉的香气、烘炒干果的香味以及熏鱼熏肉的气味。
这几日易楚忙得不可开交，先是除尘，将家跟医馆里里外外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然后将鸡鸭鱼肉等该宰得宰，该杀得杀，拾掇利索了，用麻绳栓好挂在窗户旁，等着过年吃。
因白天忙得累了，夜里也歇得早，吃过晚饭不大一会就洗洗睡了。
这夜也是如此，易楚早早歇下了，易郎中独自在医馆摆棋谱，正摆得入迷，大门突然开了。
伴随着浅淡的脂粉香味，极为罕见地走进来一位单身女子。
济世堂自然也接待女病患，但她们大多有相公或者家人陪着。
独自来就诊的女子是少而又少。
尤其还是夜里。
易郎中警惕地起身，上下打量着女子。
女客戴着帷帽，面容被轻纱遮着，影影绰绰地瞧不清眉目，穿月白色绣杏黄连翘花的禙子，系着墨绿色罗裙，外面披着月白色暗纹织锦缎面银狐皮里子的连帽斗篷。
虽是被冬衣遮着，仍然能看出身材的纤秾有致，尤其是一把细腰，堪堪不过一拃宽，行动间如弱柳扶风，袅娜多姿。
女子行至易郎中面前，瞧瞧桌上的棋盘，轻声一笑，“许久没见到先生打谱了，乍一见，恍如昨日，令人怀念。”
说罢，女客掀起头上的帷帽，露出她的面容——肌肤雪白，鼻梁挺直，嘴唇微翘，一双斜长的眼眸，眼角微微上挑，斜飞入鬓。
轻颦浅笑间风情万种，勾人魂魄。
易齐与她面容极像，可她比易齐更多三分成熟女子的妖娆与妩媚。
正是易齐的娘亲吴氏。
易郎中愣了下，随即淡淡地问：“好久不见，今夜突然到医馆来，可是哪里不舒服？”
吴氏“咯咯”地笑，声音甜腻娇柔，更胜过二八少女，不等易郎中相让便自顾自在易郎中对面坐下，伸手取过易郎中面前的残茶，浅浅地喝了一口，“我为阿齐而来。”
茶盅壁上留下半弯嫣红的口脂。
易郎中扫一眼，假作没有看见，神色仍是淡淡的，“阿齐已是十三有余，也到了该说亲的年纪，我一个男人不好四处访听，怕耽搁了她，又怕她嫁得不如意。既然你这个做娘亲的回来了，正好帮她拿个主意。”
吴氏轻轻转动着左手无名指上镶着红宝石的金戒指，转而说起易楚，“在集市上见过她两次，为人亲切大方，很得人缘，无论相貌还是气度上，都酷似卫姐姐……先生把她教得很好。”
易郎中不置可否地笑笑，掂起棋盘上的棋子，一粒粒收回盒中。
吴氏突然抓住他的手，“别忙着收，不如我跟先生下一盘？”
“不用，我习惯独自打棋谱，倒不喜欢与人对弈。”易郎中收好棋盘，趁机摆脱吴氏的手。
吴氏挑眉浅笑，“十几年过去了，先生的性情竟是丝毫没变……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搁在心里，现在终于有机会当面问先生，当年先生想让我留下，究竟有几分是真心，还是……”顿一下，看了眼易郎中，“还是完全因为先生看过我的身子。”
易郎中不假思索地回答，“你是阿齐的娘，阿楚也对你颇多依恋。”
“我猜想的也是，如此也便没什么可后悔的……有几次看到阿楚跟阿齐一同在街上，不免会想，当初我要是留下来了，没准她们还能多个弟弟，先生说是不是？”
易郎中只是应付地笑，并不回答。
当年吴氏生易齐，是夜里突然破得羊水，易郎中连夜去找稳婆，谁知道邻近的稳婆一个去了女儿家，另一个刚好也被人请去接生。
易郎中有心再往远处去请，可吴氏疼得厉害，躺在床上乱叫，易楚年纪尚幼，见到这情形，在一旁吓得哇哇哭个不停。
一大一小，又哭又闹，易郎中实在脱不开身，只好找来隔壁吴婶子帮忙，亲自动手替她接得生。
因吴氏到易家时并未显怀，吴婶子还以为是易郎中的孩子早产，也未多怀疑。
后来，吴氏要走，易郎中着实挽留过，不过吴氏没答应，趁着夜色偷偷走了。
一转眼，就是十几年。
对于吴氏，易郎中并无太多的印象，只觉得她长得很艳丽性子也娇贵，不怎么爱说话，整天闷在家里，倒是喜欢打扮易楚，挺着大肚子给她缝各式新衣。
反而，他常常想到易楚的娘。想两人在烛光下下棋，卫琇赖着要悔棋的俏皮；想两人一同上山采药，药没采到却是寻到许多野葡萄，先是他喂着她吃，她吃得狼狈，蹭了满脸葡萄汁，他凑上去舔，不知怎地就缠到了一起，两人空着手，满身泥土地回了家。
想起往事，仿佛卫琇柔软纤细的身子仍在怀里，易郎中目中流露出渴盼的柔情。
只一瞬间，已恍过神来，眼眸复又变得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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