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凤楼顶层是大同最高的地方。
这里曾经是供达官贵人驻足流连，饮酒唱和的欢愉之所，如今早已萧条的蒙上了蛛网。
整座酒楼如宝塔般高耸，不仅可以全方位的鸟瞰八处城门，还能眺望到遥远的敌营。
晏晚站在周尚文的身边，随风吹来的黄沙几欲迷眼。
她沉默了很久都没有说话，口中却一直在悄声念叨着什么。
“怎么了？”秋深风寒，周尚文忍不住晃了下头蓬，扭头看向这个让他有些捉摸不透的道姑。
“周大人，这里是北，对吧？”晏晚抬手一指，另一只手依旧掐算个不停：“如今是那一年？”
“嘉靖二十一年，”周尚文见她并不满意，挠了挠脑袋，看向旁边的马芳。
“大人，是壬寅年。”马芳反应了过来：“您还想知道点什么？”
晏晚怔怔的望着北方的城门，又皱眉看了一刻，抬脚就走，顺着围栏逛了两圈。
三奇六仪已得，如今的时令又是秋分。
她一言不发的绕着圈状的栏杆踱着步，身后五六个将军兵士像被遛狗一般忙不迭的跟着。
“啪！”晏晚猛地一顿步，身后的周尚文差点把鼻子撞上去：“怎怎怎么了？！”
“这是生门，”她的手笔直的指向东南门，扭头看向马芳：“麻烦你等会带我过去一趟。”
从生门、景门、开门而入，吉；
从伤门、惊门、休门而入，伤；
从杜门、死门而入……亡。
她虽手上没有纸笔，却还是依照天地时令推算出八门所在，一面口中念念有词，一面强迫自己把所有的细节都记下来。
旁边的小厮见她眉头紧锁，忙不迭把略有些破旧的草纸同沾好墨的笔一同给了她。
晏晚接过纸笔，抬头看了一眼周尚文：“将军。”
羊毫的尖端画了个正方形，在八处标上城门，又在另一处定了东南西北。
周尚文在旁边瞅着，隐约的想起了些相关的事情：“姑娘的意思，是引着那帮蛮夷从特定的地方进来，咱们就胜算大一些？”
“不仅如此。”晏晚几乎不顾浸透的墨汁沾染她的指尖，匆忙的托着纸一笔不停的描画：“东城双门，西城北门，此三门必须严守，布四重关卡。”
“四重？”周尚文皱眉道：“箭卫一层，枪兵一层，若还需布防，旁的城墙怕是不够。”
“不要紧，”晏晚匆匆补了两笔，又换了张灰黄的纸，继续记述：“先前让你寻得至秽之物，皆易燃且容易定型。”
她垂眸想了想，补充道：“兵将不够，便唤那些妇孺去搓成双拳大的炮丸。”
不是说□□已经用尽么，那便点燃这些东西，一块扑头盖脸的砸下去。
“可，可是她们都体弱力小……”周尚文没想过还能这样做，不太放心道：“肯定有违抗军令的。”
饥一顿饱一顿，谁还愿意帮军队效力啊。
“你告诉他们，从今以后，所有的粪料都归军队收缴分配，”晏晚平静道：“若不一同抗击鞑靼，便等着入了冬冻死吧。”
但凡能逃出去的，早就麻溜跑了。
你难道想让全城借力人粪来供暖吗？！
那得多臭？！！
马芳脸色瞬间涨红，一肚子的话被晏晚轻飘飘的眼神堵了回去。
被臭死和被冻死……也不知哪种法子更惨些。
晏晚用双手拾起透光的草纸，对准八个门，再度走了一圈。
“姑娘可是没记住？”旁边的胡大人皱眉道：“我刚才大致听明白了。”
“不，”晏晚站定位置，指向北城东侧的城门：“这个门，明天大开。”
“大开？”马芳不可思议道：“若是洞开了，大同明儿就归他们了！”
“你们带我过去，”她望着晦暗的天色，轻轻叹了口气：“我来教你们，怎么用八门金锁阵。”
今天是夏言行刑的日子。
张居正坐在马车中，望着窗外的街景，神思一时飘远。
皇上在得知削藩的想法之后，便留下他直到深夜，等自己打道回府时，才如梦初醒的想到了这件事。
“等等，”他向前倾了倾身子，吩咐自家车夫勒住缰绳：“夏大……夏言今日行刑之事，你可曾听说过。”
“那家伙！”车夫吐了口唾沫，颇有些激动地隔着门帘比划道：“今天行刑场上都挤不进去了！毕竟杀头的也是个宰相啊！”
“那我问你，”张居正虽心里一沉，还是压住了语气，再度开口道：“夏言的妻儿，是都被流放出去了么？”
“俺好像听说，这夏大人似乎无后啊，就生了个闺女，”车夫摸着胡子，思索了片刻道：“这曾经的夏府，听说今个儿被锦衣卫给抄了，至于他那遗孀……”
刘氏瑟缩在茅屋内，只觉得自己这辈子的眼泪都要被哭尽了。
她躲在女婿宅中的马厩后面，犹豫了一晚上要不要一死了之，随着她那苦命的老头子一同去了。
只听远处传来几个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紧接着女儿试探着问道：“娘？”
“怎么了？”刘氏猛地拿袖子擦了把眼泪，扶着墙勉强站了起来。
自家夫君问斩之后，从前飞黄腾达的女婿也跟着家道中落，还是旁系的亲戚匀了个小宅子，给了他们一个勉强落脚的地方。
“娘，有个大人过来看咱们了。”
谁？！
刘氏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夏家从前虽荣华富贵，可自己那糟老头子处处得罪人，逢年过节都没几个人肯登门拜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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