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子黄半天都没有从小小的话中缓过神来。这个丫头自顾自的像倒垃圾一样，把自己心底的纠结和恐惧一股脑的倾倒了出来，全然顾不得包子黄还要进行垃圾分类的巨大工作量。
她有没有松了口气，包子黄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一天之内接连听到两个骇人听闻的消息，别说心脏承受不了，就是自己的价值观体系也遭受了严峻的考验。
这日子是怎么了？
这狗日的生活是怎么了？
“胡思乱想是最吵人的小鬼，”包子黄想起刚才对小亮说过的话，他要是知道有一天自己需要组织这么多这么重要的语言来安慰别人的人生时，他一定好好储备两句佳词妙语。此时，语言的苍白感再次向他袭来：“你说得对，说出来就不再害怕那些小鬼作祟。”
小小松了口气，她想哭，但她不想再吓坏了包子黄。她原本以为包子黄不会相信她的话，至少在她一番言辞力辨之前，包子黄都会以为她是胡思乱想。但没想到，这个男人如此沉静如此悲悯的全然接受了她的故事。
“去TMD的生活。”包子黄将手中所剩不多的啤酒一饮而尽。
“我前两天也听到这样一句话，她说‘不能饶了它！’”小小苦笑着说。
“说得对！这是谁说的？”
“徐雅宁，就是咱们这条街中心那家心之锦婚纱店的店主。”
包子黄一下就愣了，现在这句话在他听来有着别样的深意，他似乎立刻就懂了。这是徐雅宁该说的话，是这个从没向生活低头的女人向无情的世界说出的宣言。
“我认识她，她就是小亮的妈妈。”
“啊？真的？”
“你知道，嗯——”包子黄长长的吁了一口气，他努力做了个深呼吸，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就在你和我说你生病的前半个小时，我刚刚才听小亮说起她妈妈的故事。我第一次知道有的人单单是生而为人这件事，就遭受着多么大的罪孽。”
包子黄说着嗓子哽咽了，他突得站起身，去柜台里拿了一瓶白酒过来，安排服务员炒了两个下酒菜，然后三下五除二的开了酒瓶，给小小满满地斟了一杯。
“看来今天是个悲伤故事大集合的日子啊！”小小感慨的说。
包子黄苦笑一声，看来回去真得翻翻黄历，看看今天到底是个什么日子。他忽然觉得，世界末日也许就是这个样子，不是那种轰然坍塌的大灾大难，而是你原本熟悉的世界都在一步步一点点的被死亡腐蚀。
“徐雅宁的故事我没权利多嘴，我给你讲个我自己的故事吧。”包子黄一杯白酒下肚，清冽灼烧的感觉让他咧了咧嘴。
“我和妞妞的妈妈是高中同学，考大学到了同一个城市，一来二去我们两个就走到了一起。没有什么青梅竹马的浪漫，更不是人们说的惊天动地的爱情，就是平凡的小两口走着大多数人都在走的平凡之路。”包子黄悠悠的说着，他语气温柔又平和，仿佛又回到了那个一切都还是那样美好的年代。
“毕业后她到这里的中学做了老师，而我因为工作没着没落就跟着她来了这里。过了一段晃里晃荡的日子，我越发的对朝九晚五的上班族生活没了兴趣。
“那段时间我包下了所有的家务，尤其是做饭，她最喜欢吃我做的包子，后来她们学校的老师也爱吃，最搞笑的一次是，她把自己带的两个包子给了没吃早饭的学生后，那孩子居然第二天还问她要，说从没吃过那么好吃的包子。”包子黄嘿嘿的笑了两声，久远的记忆带着醇香的味道悠悠弥散。
“你瞧，有时候做下一个决定，原因就是这么简单。她说你干脆在我们学校门口支个摊子卖包子吧，我说这哪成啊，怎么说人家也是重点中学的老师，将来桃李满天下的，我不能拖后腿啊。咱到不是爱慕虚荣，但要做就拿出要做的态度和架势来，那就开个小饭馆吧。
“说是小饭馆，其实就是包子铺。当时就开在离她们学校不远的地方。你别说那时候还真是受孩子们欢迎，上学放学的家长，上晚自习的学生老师们，统统都是我那里的常客。我那儿还真有点天下学子指点江山、品评当下的味道。
“日子要是就这样一直过下去，那该多好啊！”包子黄咂摸一口酒，忍不住的长叹一声。
“日子平平淡淡，却过得蒸蒸日上，我们谁也没说过要结婚的事，仿佛结婚了也不过如此。但后来，她的身体出了状况。一开始只是累，变得越来越能睡，但那时候傻啊，只觉得老师能不累吗？每天那么多的孩子，那么多的事情，累不是正常的吗？”
小小原本趴在桌子上，听到这里坐直了身体，她似乎能够预感到事情的走向了。
“直到有一次，她班上的孩子气喘吁吁的跑来和我说她突然晕倒在讲台上……”
包子黄停住了，他眨了眨眼，仿佛日子就在这一眨眼中翻天覆地。
“现在说什么后悔的话都没有用了，但那时真是后悔，后悔怎么没早注意，怎么没早到医院来，怎么那么粗心……好像除了后悔痛恨我再也没有别的法子。医生说已经是晚期，治疗也只能是延缓，人要受很大的罪且最后收效甚微。
“我那时候觉得天都塌了，怨恨、愤怒、埋怨，除了到处发脾气，什么也做不了。她的反应却很平静，所有的注意事项、治疗细节都是自己和医生一项一项认真了解。‘我要治疗，我决定要坚持治疗。’有一天她和我说。我说‘那是肯定啊，砸锅卖铁咱也治。’
“于是她真的就很认真的按照医生的每一项要求给自己制定了详细的治疗计划，她把列好的单子交给我，一项项一件件的给我也安排好了任务。她至始至终都是最坚强最平静的那一个，怀着向死而生的勇气和信念。
“她不怕，我也不怕。我被她的坚毅感染了，也接受了事实准备和她奋力一搏。可是，她却对我说——”
包子黄说到这里哽咽了，红红的眼眶充盈着泪水，他再也压抑不住心底的忧伤。
记忆从未淡去，伤痛也从未远离，它们就静静的潜伏在心底的角落，等着一弯月光、一抹晨雾、一缕烟丝、一捧寒雨、一杯烈酒、一位好友，然后它们就会爬上你的心头眼角，和你一起看着茫茫未知的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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